「那時我碰到的東西都是活著的。我丈夫的手指、一株蒲公英、破皮的膝蓋。當時我並沒有要想辦法把這些時刻保存起來。他們就這樣過去了,沒有留下任何足茲紀念的證物。現在我飛越大洋,只為了一個目的,想要在一幀幀單一影像裡擁有羅伯葛拉夫斯的草帽、赫塞的打字機、貝克特的眼鏡和濟慈臥病的那張床。而那些我已然失去無法再找回的東西,我用腦子記著......光線能到哪裏,我的邊界就到那裏。」拿到《時光列車》時,一切都毫無預期。首先,沒料到會這麼好看,幾乎只用了兩三天,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屏氣凝神地讀完。再來是沒料到自己完全沒在想重讀的書頁上折角--因為我打從心底知道我會想整本再讀一遍。更沒料到的是這本書所蘊含的情感份量與流動感。是情感,不是情緒。它會感染你但不會掐住你,會偷襲但不會擊潰。
其實我根本不認識佩蒂.史密斯,既沒聽過她的音樂亦不了解她的生平與作品。我是她的世代很之後的人,是最普通的、偶然進入她文字世界的陌生讀者,進而成為那個世界的座上賓。
在那個世界裡... 她與丈夫旅行至法屬蓋亞那的聖洛朗囚室撿五顆石頭,只為了送給自己的偶像尚.惹內。在墨西哥用拍立得拍下芙烈達.卡蘿的拐杖,在西班牙拍下羅貝托.博拉紐的椅子,旅行時隨身帶著《發條鳥年代記》。去京都看三島由紀夫寫過的金閣寺,為芥川龍之介與太宰治掃墓。
「替花器沖換水之後,我一一插上鮮花束。一朵紅色的蘭花象徵他肺結核的血,旁邊擺一小簇白色植連翅,這種植物的果實裡包含許多帶翅的種子。」日常的她酗咖啡,每天執行儀式般到「伊諾咖啡館」報到,堅持坐在同個位子。咖啡館主人歇業並搬到海岸邊後,她也跟著買下海岸邊的小房子,破爛的那種,取名為「阿拉莫」。
「我的房地產律師一直想勸我不要買,他認為房子現在搖搖欲墜的狀態,不利將來。如果想要轉手再出售,價錢也很難高抬。他就是不能理解這些缺點對我來說都是正面的。...」儘管房子後來被珊蒂颶風摧毀,她卻仍樂觀地想重建。
她詠弔著愛人、友人與家人,平舖直敘地細數內心罣礙、藝術幻夢、衰老現實。
「我們想要那些無法再擁有的東西。想盡辦法重返某些生命時光,某些聲音,某些感受。想再聽到媽媽的聲音,想再看到孩子們幼年的模樣。...請永遠留在那裏吧,我說給認識的每樣事物聽。別離去。別長大。」她緬懷一個詩人朋友送的、自己卻不慎弄丟的川久保玲黑外套。
「我們所失去的最後都回到他們原屬的地方,回到他們絕對意義上的起點:十字架回到它原來生長的樹,紅寶石回到它們印度洋裡的家。我的那件外套,由優質的羊毛製成,返回紡織機,最後回到一頭羔羊身上。這是一隻黑羊,有一點離群不羈,在山邊吃著草。」她寫夢,寫出於衝動的旅行,偶爾把自己談得一無是處。她在想像中與交流電發明家泰(特)斯拉對話,
「--你把生活樂趣不知放哪兒去了,他毫不猶豫地說。沒有樂趣,我們就跟死掉的人沒兩樣。或與想像牛仔對話。
--那要怎麼把樂趣找回來?所有電流都歸你,泰斯拉先生。
--去找那些有樂趣的人,讓自己跟他們一起徜徉在美好之中。
--謝謝你,泰斯拉先生。我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嗎?
--有的,他說,你能不能稍微向左邊靠一點?你現在擋住了我的陽光。」
「--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土地更孤單的了,他說。藉著文字的階梯,一步步拾級而上或而下。一些早已蒙塵的記憶、日久遺忘的愛與心緒與思愁,都在她筆下閃動靈光,再次被踩出水花,或發出一聲嘹亮的琴音,C、D、E...
--為什麼?
--因為這他媽的實在太無拘無束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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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延伸:
1. Patti Smith on the Two Kinds of Masterpieces and Her Fifty Favorite Books
(《時光列車》裡提到的文學作品)
2. 馬世芳:Patti Smith 《時光列車》,靈光充滿的傷逝與療癒之書
3. 音速青春:Patti Smith - M Train 時光列車 by 陳德政
4. Patti Smith《時光列車》——行向昨日的旅程 by 陳德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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