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便是《第六次大滅絕:不自然的歷史》一書的著眼點,身為資深生態記者的作者,隨生態科學團隊四處考察,挑出十三個物種,深入淺出地探討其生存危機或滅亡原因。例如,她在巴拿馬發現,生命力應當強韌無比、比恐龍還早出現在地球的兩棲蛙類,皮膚正受致命真菌感染,「滅絕率可能比背景滅絕率(註3)高出四萬五千倍。」(頁26);由於真菌隨著人類跨洲運輸,感染幅度全球化,可以說,在我們閱讀的此時此刻,蛙類的生存危機正在某戶人家的後院發生著。
又例如,美加地區不斷蔓延著使蝙蝠暴斃的毀滅地黴菌,「至2013年冬季,總共已殺害六百多萬隻蝙蝠。」(頁249)這樣的數量讓人頭皮發麻;一平方公尺上頭,可能就有一百多種物種與之共生的珊瑚礁,也因海洋酸化的問題面臨生存險關,「『珊瑚礁很可能是現代第一個生態滅絕的主要生態系,』」(頁155)。
除了步向滅絕的動物以外,作者也把篇幅留給已滅種的生命,像是原始企鵝「大海雀」。大海雀的全盛時期,據信數量多達百萬隻,因對人類沒有戒心,所以經常被抓來當晚餐吃,「遺骸曾在相當於第十世紀的家庭垃圾中發現。」(頁71)。航海時代末期的島嶼探險隊更加肆無忌憚,登島後兇狠地獵殺,獵肉、食卵、拔毛、取油,這個龐大族群撐到十八世紀晚期,數量終至寥疏,從文獻記錄可見到,最後一對大海雀命絕之時,是西元一八四四年,地點在冰島的埃爾德島。
大海雀的滅絕,促使英國博物學家出面抨擊人類的毫無節制,催生了後來的「海鳥保育法」,那也是後來「野生動物保護」的起源法案之一(頁81)。很矛盾地,迫害物種生存、以及起身鼓吹保護的,其實都是人類。然而物種的消滅,並未因前車之鑑而遏止,《從世界變得寂靜開始》就提出,太平洋波里尼西亞任何一個小島的開墾簡史,也有類似的軌跡:人類跟隨鳥類前往島嶼、使用火、開墾土地、最終當地物種滅絕。島嶼生態被人類各個擊破的戰役裡,「上千種的鳥類叫聲永遠沉默了,太平洋變成了『沉寂的海洋』…」(頁187)
滅絕是不可逆的,一個物種經過漫長時間的演化,一旦隕落便難再修復。也難怪《從世界變得寂靜開始》會略帶感傷地書寫那些「缺席 」,那些原始部落傳說、航海探險日誌、文學作品裡曾描述過的物種,透過文字再現牠們的身影,同時呼籲「維護物種多樣性」的重要。
作者相信,自然界生物值得捍衛,是因為一直以來,牠們都是人類創造力的泉源:「…這些具有生命力的生物在沒有生命力的石頭上留下的痕跡,是最早刺激人類在岩壁上作畫的靈感來源…沒有原始動物世界,就沒有藝術的產生。」(頁37)一些文學作品中的幻想生物,也得歸功於曾經繁雜的大千生態:「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喀邁拉、半人馬和獅身人面像,…一定是現實生活中某個驚鴻一瞥成為靈感的來源…」(頁47)。
不論科學、文學、藝術、醫療,各種人類仰賴的知識寶庫,都受惠於生物的啟發。而且物種的龐博多元,除了有助人類的想像世界繁花似錦,也深刻影響了與人類共生的其他有機體-像是語言,像是語言織就出來的文化。若生物全球化的狀況不改善,獨特的物種喪失了聲音,那原本儲存在不同生物基因裡的訊息,將變得模糊不清,文化也會變得貧乏。未來的我們,將從何處獲取靈感為後世編寫寓言? 若物種、語言、或文化死去,我們與過去的根源將被切斷,只留下「生態學上的空白:不再被提出的問題、不再被思考的理路,不再被述說的故事…」(頁224)屆時,陷入寂靜的不僅僅是大地,連我們的精神與心靈,都會為之枯竭。
如果說《第六次大滅絕》和《從世界變得寂靜開始》是維護物種多樣性的提醒,那麼《森林祕境:生物學家的自然觀察年誌》,就是親入山林的禪坐日記。作者選擇了美國田納西州一塊老生林,在直徑一公尺左右的圓形曼荼羅地中,以不介入、不擾動為終極原則, 靜態地觀察,這樣一看,就看了一年四季。
憑著放大鏡,他把讀者平日肉眼難見的世界,放大百倍到眼前,每個凝視的畫面,搭上一點想像力,顯得既新鮮又陌生:蝸牛可以是盲人點字:「不久牠(蝸牛)從下頦處伸出兩根小小的觸角…這兩根觸角像橡膠般富有彈性。它們輕輕的碰觸著那塊砂岩,讀取其上的訊息,就像盲人用手指讀著點字書一般。」(頁102);真菌囊袋裡的孢子可以是地對空飛彈:「當這些大砲成熟時,它們的頂端會自動脫落,把孢子射入空中。…數百萬個孢子同時噴發時,看起來就像是一陣細微的煙霧。」(頁205)從白尾鹿挑嫩葉吃的舉動,思考腸胃的演化過程;看柔軟的地衣如何有能耐承受滂沱大雨,想想調節水份的問題… 再微小的事物,到了作者筆下,都散發著親暱與溫暖。
為了觀察徹底,他開放自己各個感官,聆聽螽斯的叫聲,解析森林的香氣,甚至讓雄蛾在自己手指上找養分、讓母蚊螫針吸血,「我手上的這隻蚊子顯然已經刺進了一條血量豐富的血管。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,牠淺褐色的下腹就脹成了一顆鮮豔的紅寶石。」(頁176)更有意思的是有一天,造訪這塊林地時,竟然發現了兩顆光亮的塑膠白色高爾夫球!他陷入了兩難,到底該不該伸手把球清走,還是讓球留在原地?動了手,就違背了自己不介入的原則,不動手又覺得有如芒刺在背。這兩顆球使他思考起人為產物在自然界的意義。
最後他到底有沒有撿起來呢?這裡就不劇透了,留待大家到書裡找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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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1:大滅絕的定義是地質上微不足道的時間內,發生了全球性規模、比例顯著且大幅的生物損失,而且消失速度極快。
註2:一九九五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克魯岑認為,目前地質世在許多方面都由人類主宰,例如:「『人類活動已改變地球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的地表。…人類使用世界上現成可用淡水流量一半以上。』」(《第六次大滅絕》,頁129~130);過去兩世紀以來,更因燃燒蘊藏幾億年的化石燃料,將碳排回大氣中,以異常的速率反轉地質歷史,使大氣中二氧化碳濃度升高40%、臭氧層破洞、海洋酸化,故提出應以「人類世」來稱呼現下。
註3:「物種在正常時期的滅絕發生率稱為背景滅絕率。每個生物族群的背景滅絕率都不一樣,通常是以『每年在每一百萬物種當中,有多少物種滅絕』來表示。」(《第六次大滅絕》,頁2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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