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 8月 2012

Hey you {初診9號}



Hey you,

出門之前,妳在網路掛了號,領了一個代表秩序的號碼。9。妳看著螢幕念出聲音。

疾病是怎麼附著在人的身上,選擇在某一天的夜晚、就寢時刻前兩小時,敲擊妳的感覺受器。外部沒有症狀透露任何細節,妳看著身體想。但是這內部不知正發生什麼,是器官錯位的派對,組織的糜爛,出口交通的堵塞、搶道,或是某種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感染。看不到自己的器官,跟看不見其他生物眼瞳中所見一樣,都只能憑藉無止盡的幻想。而此時妳希望妳有能力去幻想。

在這個坐無虛席的候診處,這個像車站一樣旅客數眾、仰頭追蹤車班時間的場所,妳的年紀還不到可以直盯別人、大膽不害臊地上下研究一番。所以妳開始做著放空視線的練習,把視線移到2排5號的臂膀上,再移到3排1號的手肘邊,然後移過去一點,是4排7號的腳趾,一雙便宜的涼鞋。有必要的時候妳會重複幾次,當成比賽一樣,盡可能不要去看對方的雙眼。

眼睛疲累時,妳會轉頭去鎖定公布欄上的醫療須知,有時讀第一點,有時讀二,有時重複看看,什麼字也沒讀。然後,妳把剛才所見的部位,蒐集起來,重新像Frankenstein一樣組合,成為一個新的、現場掛號的人。最後,妳給予他一個新的面孔 (是要像陳柏霖好呢,還是要再老一點)。這個人會是在場每個人都認識的、自己的一部分 (『阿!我的手臂!』,『阿,我的膝蓋骨!』,『阿,我的下巴和脖子』… 』他們能紛紛這樣指認。) 他將能夠接納人們對外部所感到的、過度的好奇,然後他的內部,將更加讓人驚懼不已。

造人遊戲玩到這,複診號碼來到47,初診3。還沒輪到妳。

旁邊的大嬸打了一個超大的噴嚏,後方嚷著等候太久的小孩,則不斷不斷地咳著,尖叫著。妳覺得空氣裡微微震動了,是大嬸與小孩從身體送出的泡沫微粒,也許包含了一點花粉、砂塵,是電影《世界大戰》裡,莫名其妙立下功勞、終結外星殖民的、那宇宙裡最小卻最重要的演化介子。這噴嚏與咳嗽瞬間顯赫了起來。妳知道自己逃不過的,它們群襬狀的尾翼、透明如水母的外罩,像音波般飛行,用最隨機的方式沾聚在每個人身上。妳有點疲倦,可是沒有帶什麼吃的在身邊。妳很快又想到食物,想到,只有在處理食物的砧板上,我們能輕易且較少覺得罪惡的切開動物,破壞牠們的厚度,然後盡情一覽無遺。就算切錯了刀,也還不致於毀掉全盤菜餚。未收涎的嬰兒擁抱的布偶、那些軟綿綿的娃娃,都比食物能保全內部貞潔,沒人能狠心把它拆開,當然事實上,裡頭除了棉絮以外什麼也沒有。

一個護士出來,叫了一個名字,妳聽到他的名字有個餘/余/于/於/俞字,身上傳出一股汗味。

他們在門口討論著。妳不想側聽,只好更專注看著那扇緩緩夾起的門,潔白的診間,為下一個病人做好了準備。妳找出袋裡一隻筆,在一張暗地宣傳便宜外勞的仲介單上寫起字來,只是亂寫,好麻痺等待的感覺。若不是需要一個能幫自己開啟內部器官的人,妳此刻應忙著往體內灌下另一杯液體,也不必因為 9 這個數字而出現在這裡。想到這,妳決定走到外頭,看看這棟大樓的外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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