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5 11月 2015

{Essay} 一條拋物線

Untitled

偶爾會還魂似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,那些你以為隨著年代久遠便逐漸風化或消逝的部分,原來都還有它的聲響,像個可以再上發條的老鐘,於上了鎖的記憶核心裡,踢搭踢搭地鼓動。

那年,心智還生嫩、世界還新鮮、旅行還是最渴慕必需品的年紀,我到了南半球的一座城。出發時,北半球受豔陽季節眷顧,熱得不像話,不過飛機一旦越過赤道停在澳洲的鼻尖,季節便瞬間翻臉成寒冷漆苦;最難受的不是城市的低溫,而是低溫之餘還常下雨,刺骨的濕寒無孔不入地滲進微血管,使人日日頭疼。

一日,與導遊及十幾個旅客,坐上小型巴士準備前往看企鵝。一車人對即將見到笨拙又可愛的異國珍禽滿心雀躍、眼神發光,熱烈討論這種失去飛行能力的物種的生態、習性、特色,就像所有理當享受旅程的旅客一樣,除了我以外。我只想著路途如此漫長。駕駛明明已經開得很快了我們卻一直還在路上,不知道目的地在哪。車窗望出去的地表似冰原般單調枯燥,我彷彿隨著晦澀的暮色一同緩慢下沉。

我感到非常迷失。

迷失的不只是這趟路,還有當時的感情生活。事實上這趟旅行另一個目的,是要遠離舊有人事物,忘卻感情問題的痛苦。我收拾亂七八糟的自己,想靠極高海拔漫長的飛行與上萬里程讓紛紛擾擾不再有重量,所厭棄及不耐的關係盡數一刀兩斷,再見再見,再也不見。

我試著自我囑咐,記得為什麼要來旅行嗎,為什麼要打工存錢、克服周遭壓力與抗拒,萬分堅持地出門。人是坐上了飛機沒錯,但與其說出走,某種姿態更像是逃跑與閃躲。我隱入另一座城,清晨時分呵出白氣抖著雙腳,搭上電車前往火車站轉車去上課,傍晚時分再從火車站回到 homestay,吃完晚餐後窩在木屋房間裡寫上連篇的長日記。

在不曾體驗的寒冷氣候,在似是漫無止盡的自言自語中,自己終於慢慢明白,儘管到了遠方,卻依然免不了繼續咀嚼既存的生命底細,尤其當它們已嵌入你的內在而且你正在尋找一個解答似的意義時。無論到哪兒你都會瞥見它的蹤影,你無法真正、真正的逃開。

然而時間像一條拋物線。某些事件等過了些許時日,便逐漸成為這條拋物線上漸行漸遠的一個點,人在遠離了那個點後,或能恢復恰當視野,知道年少時的我們究竟是怎麼回事、究竟是怎樣的人,年少時的願望,的困擾,於今又有何差別;一些在當下想破頭的事情,回頭看不過就芝麻那麼一丁點兒大,揮之可去、甚至味如嚼蠟。

也有時候,旅行也可以成為那條拋物線,讓你因此攀著高飛,就算只能超越軌道一下子、偏離原先的自我幾英吋,卻已足以讓你相信,你可以做另一種人並開拓其他十幾種可能,也足以讓你發覺,也許不是誰的錯,也許你只是太在乎自尊,把一個可能原本就不屬於你的事物看得太嚴肅。

從南半球飛回北方後,我像是脫了一層皮,先前的探問似乎也得到解答。那是一種就算如今有年歲了也很少見得的安穩,因此逾十載過去我記憶猶深;那趟遠走儘管未造成什麼翻天覆地的改變,卻自深掘土壤中湧出新的力氣,給了一顆年輕的靈魂回到混沌生活裡耕耘的鏟子。從那裡接下去,或許不再那麼難。

#寫給時光的影像情書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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