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欸，你覺得以後我們會怎麼樣？」

「欸，你覺得以後我們會怎麼樣？」

孩提時期我曾問身邊一同放學回家的好友。

當時就要升上國中了，心裡隱約覺得所謂的友情即將出現變化，可能不會像老式書局賣的書籤卡片上寫的：「儘管時光流轉，不變的是我對你的情誼。」

朋友傻傻地說，就繼續當好朋友啊。我點點頭，回，那以後上了國中你不要忘記我我也不要忘記你。這兩個小傢伙真以為，只要有如此意志堅定的口頭承諾，便能阻擋人生道途上不得不為的變化，小至其中一方搬離學區、升學選擇有異、因戀愛而分神，大至成年後的工作與生活，甚或舉家移民等。天真的我們，絕對想不到這些。

童年的友情邏輯何其簡單，只要我能不經你同意使用你的東西，我們就是好朋友。所以一塊橡皮擦、自動鉛筆的筆芯、一根飲料吸管、便當盒裡的雞腿、一包衛生紙，都是陪伴與信任的象徵。

十幾歲的友情卻開始與其他所有層面的事物一樣，變得益加複雜繁瑣，有時你在乎的兩個朋友做不成朋友，你分身乏術，或你關心的朋友不領情，用無所謂的方式傷了你，有時你自己陷入青春戀愛幻夢，其餘人事物退到背景變成襯托，也有時候儘管身處成群朋友中卻抹不去孤獨感，你知道問題不在他們，而是你正視著人生無不散筵席的本質。

我們終究會是一個人。

從對朋友過度在乎、變得毫不在乎，然後有點在乎又有點不在乎，來來回回開著門關著門，我們懂了，長大的一部分代價，就是從我的念想通往你的念想的途徑不再單純具體，不再憑著一塊烏黑的橡皮擦、一份救急用的女性用品，就能把時光之劍劈出的裂痕妥貼熨平。我們複雜了，除了思考、性格、做決策的過程，人與人的關係何嘗不也是。在時光長流下曾經堅定的任何情感或許難免如岸邊落英，這會兒被風吹遠，那會兒經反覆淘洗聚散，逐漸變成另一副模樣。事物變化程度，往往與你在乎的程度無關，它是受到時空研磨或擠壓，你只能遠遠靜看它的載浮載沉漂往下個歸屬地。

也因此，能在這條長流裡一起漂流成長的，能陪著彼此繞過崎嶇石子、變得脆弱又變得堅強的、能度過湧起的浪頭、蒸散瞳孔水氣的，恐怕是獲擁更超然之力的仁慈與祝福。

我們與身邊的人有幸長成不歪不壞的大人，還留有點口德，有點幽默，有點才情，有點挑剔，以至於彼此的朋友還沒有多到彼此遺忘；有幸演化出無需多言的默契與忠誠（必要時也可滔滔不絕）；有幸以充滿大人氣的一杯酒，一趟便車，一樁「如何把購物成果藏於家中不被老公發現」的秘訣分享，一個厚實的擁抱，來書寫「很高興有你在」的歲月記號。

「欸，你覺得以後我們會怎麼樣？」
「不知道耶，不就這樣。」
不需要更多答案了。安然相視而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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